【蕉橘】无机质弥散(短篇已完)

               无机质弥散

                         文 安予殊|熙冉

 

>>>>1

 

  刚端上的咖啡杯上腾升起白色水汽,杯子里用奶油绘成的花纹开始旋转散开,托盘中铁匙凸面映照出一张变了形的脸。这样看自己真是又丑又蠢。

  我的视线从饮品上挪开,移到我对面的青年身上,他正端着杯子面带职业性的微笑友好地看着我。陌生感也许就是从那样的微笑开始的。

  “果然是连呢。”说实话我并不擅长打破僵局这类事,引起的话题也生硬奇怪。最主要的是,明明见到对方时出乎意料,开口的话不自觉得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意思。或许大脑在潜意识里是预料到的吗?

  青年这才真正笑起来,这才和记忆中的轮廓重合起来。“毕竟以前就一直想来这座城市的,没想到铃也来了。很意外,可真的很开心。”

 

  我无从知晓其他人与初恋分手多年后以“病人与医生”相遇该有怎么样的对话。但这就是我与他,镜音铃与镜音连时隔三年在异乡重逢的情景。

  手里出了汗,将手心纸片上的“镜音先生”的字样化开、融合。

  如同我始终坚信的,有某种未知的联系让人与人之间形成羁绊,超越时间空间维持不变,彼此间从未消失殆尽的致命吸引力让我们又一次在一起。

 

  今年我20岁,镜音连25岁。

 

 

>>>>2

 

  我如常与未来煲电话粥聊着各自在大学的种种大事琐事。这次的谈话似乎格外长了一些,靠着手机的左耳开始发烫。我觉得她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又不肯直接说清楚,兜着圈子反复提一些小事,等待适合的时机说适合的话。

  “铃怎么看?”我把手机换到右耳时已经错过了她的话,只留下不知所云的半句问话。

  “抱歉刚刚手机拿开了一下,未来你说了什么?”

  “我说,要不尝试一下心理医生吧。铃怎么看?”她重复道。

 

  17岁那年我高三,那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如今我再回忆起那段紧张的时光却有种记忆缺失的无力苍白的感觉。可对于每个高三生来说,那段时间被列入“一辈子最不想再经历一遍”的糟糕记忆都不过分吧。

  在被大脑过滤的记忆中,我所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件事:我与当时大学即将毕业的镜音连谈了人生中第一场恋爱,并在高考前不久因为某些已经忘却的原因分手;还有就是,我遭遇车祸,虽然身体除了腿骨折并无大碍,可因为期间收到的刺激精神状态不佳而不得不休学一年重读高三。

  同样的,究竟是什么刺激也被自动锁在了记忆深处——也就是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这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我也没想过深究,我相信我的自我保护意识会做出最好的应对机制。何况我本来就是如此怕麻烦的一个人,也懒得去刨根问底。

 

  我是在重读高三时认识原本该是学妹却阴差阳错成为同学的初音未来。不知怎么的,有些坏脾气的我和温柔到极点的未来就这么一路做挚友到现在。

  虽然如今读大学我在N市而她在C市,天南地北;虽然她包容我理解我得更多。

  而有关去看心理医生的话题也不是没有前提的。也许是车祸后遗症,我的情绪偶尔会波动过大甚至失控。未来说我是压力过大。但她在时她能照顾我,如今就算定期通话她还是放心不下。之前这话题的不了了之也仅仅因为未来没有找到令她放心的医生。

 

  “行啊,”我回应道,“反正你要是定下了就发给我详细联系方式就好。”

  对于未来的提议我表示无异议。她总是最关心我为我着想,这一点在长期相处后变得毋庸置疑。

  “那就好,我马上发给铃,稍等。”未来轻快地和我道再见挂断电话,随机我的电脑立刻响起“叮——”一声。

 

  “心理医生……镜音先生……25岁……电话是……”

  接收了未来发给我的邮件,我记下要点开始联系这位心理医生。

  再之后就是你们所知道的,我与他见面的场景。

 

 

>>>>3

 

  确认交往后我与未来发了邮件,当然。我还没有告诉她对象是镜音连。毕竟在我与未来交好的日子里,这个名字已经从我生活中淡出很久了,若真要向她介绍恐怕会是很长的故事。

  下次通话时再和未来细说吧。我这样想着点击“发送”。

  这是我们的习惯,遇到令自己认为是特别的事都要邮件通知对方。

  很快我收到了回复大意是一些祝福,还有调侃说最近不给我打电话了。省的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我都能想象到未来打这话时脸上调皮的笑容,葱绿色长发会随着她愉悦地轻轻晃头的动作扬起些幅度。

 

  “镜音连你真奇怪。”我故意连名带姓地叫他,因为他会不喜欢地微微蹙眉。果然这样。但我就莫名觉得很有趣哧哧地笑了。

  这样的场景从过去到现在,连拿我没辙地使劲揉了揉我的头发,“哪里奇怪了?”

  “呀呀呀……不要揉我头发!短发最容易乱了……”我这下可顾不得他的问话,伸手连忙整头发。学生时代起一直不变的短发简洁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轻轻一揉就成了“鸟窝”,加上我的金黄发色更加喜感。

  这样子走在街上还不丢死人了!

  “没乱你急什么,”他把我拉到侧面橱窗前,“你自己看。”

  对着玻璃的反射,我确认了头发确实柔顺服贴。不过感觉有些奇怪,明明刚刚连确实是很大力地蹂躏了一通才对。怎么做到的?

  连不以为然地拉着我继续走,问道:“刚才你说奇怪是指什么?”

  我这才想起刚才被岔开的话题,挣来他的手跑到连面前与他面对面地倒退行走,“就是你奇怪嘛。感觉那么长时间完全没变过。”除了咖啡馆那次最初疏离的微笑。

  我继续说:“你看,脾气也和原来一样,小习惯也和原来一样,语气也是……”我略侧头掰着手指数,连却突然向前亲吻我的唇。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仅仅是靠近了一下,因为轻的毫无感觉。了我的脸可脸还是不自觉的红了,突然袭击什么的太犯规了!

  “所以明明铃也没变啊,比如比如爱脸红爱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仗着身高优势形成一种俯视的姿态,“按你的说法,那铃自己也很奇怪才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找不到合适的辩词,最终这个“是”也没了下文,只好挫败地忿忿地想着他。

  镜音连故意装作没看见我不满的样子,可他脸上越发灿烂的笑容出卖了他看得一清二楚的事实。

  “别多想呀,即使没变也很正常吧?再说了,如果真的变化很大,时隔那么久,我们也不会再在一起了。”最终他还是这样安慰我,想消除我的那些许不安情绪。

  这样的说法只让我意识到,我们的交往才是最奇怪的事。和这个相比较,其他的一切才应该看上去那么正常。

 

 

>>>>4

 

  只要有空学校不忙我都会找镜音连一起去约会聊天,而每次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有时间并能很快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方。这让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失业在家。

  不过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工作情况,即使真是这样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仅仅是关心连罢了。

  “你在想什么啊,”镜音连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男朋友总是能抽时间陪你难道你还不开心吗?再说私人心理医生这种职业本来活动性就比较大没那么多规定,和客户也有定期约时间并不算太忙。”

  我回想了一下,高中时自己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个职业时,还在实习的镜音连确实回答过这样的话。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个职业比较轻松的,个人空间和发挥余地都很大哦,能够又不累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多好。”

  我没在多问,“哦”了一声,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电影宣传单。

 

  “连觉得这个怎么样?听说评分很高很有趣诶,要不看这个?”坐在电影院售票区外的长椅上,我推了推右边的连,把手里的宣传单递了过去。

  这时,左手边的小孩子突然撞了过来,我“诶”的一声压向了镜音连的方向,狼狈地催促他:“人多死啦快点定下来去买票!”

  他笑着起身,“知道了知道了,就这部确定了?铃在这里等我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急着推向售票大队之间。

  今天是周末,电影院的人显得格外的多,我左边的熊孩子不断在耳边唧唧喳喳的闹着让人有些烦躁。谁家的孩子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放在这儿的你,也真放心。

  我正在内心想着,一个年轻女人站到我面前,略带不好意思的说:“旁边的位置没有人的话麻烦能过去一个吗?我坐在这儿好带孩子。”她指指我左边。

  原来是年轻妈妈啊。我回答没事,向右挪到了连刚刚的位置上。反正一会儿连回来我们也就不坐这里了。

  “嘶……”我冻得一激灵。

  虽然是冬天,可镜音连刚坐过的位置毫无余温……这也恢复的太快了些吧?莫非那家伙体温异于常人?

  我开始设想所有可能性……

 

  “铃在想什么?”他回来就看到我坐在他的位置上神游天外,拿手往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捏了捏我的脸。

连的动作轻柔我的脸颊并没感到任何不适,倒是他的手……的确不热!

  “噗!……哈哈哈……”和先前我想的乱七八糟的合起来就更有趣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留镜音连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笑够了我终于停了下来,正色道:“没什么。”

  连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遗憾地说:“最近几场的电影票都买完了,再有就比较晚了。今天还是算了,下次在带你看这电影吧。”

  我耸耸肩站起身去拉他的手,“没关系又不是非看不可,去别的地方好了。”

  “嗯。”

 

>>>>5

 

  我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又或者只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展览馆或者大厅里。这是哪里?

  四周传来了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带着回声效果不太真切。

  先是车喇叭鸣笛的声音,然后是车轮急擦过路面的声音像紧急刹车,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再接着就是人群的喧闹声。我感到有些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仅仅因为声音太吵了。

  “铃!——”

  有人大喊出我的名字,我急忙回过头,却只看到一片红色一下子渲染了我的整个视野。

  我醒了。

 

  “铃……”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慌张地应到,“嗯!”

  镜音连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今天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的,”我比了个没关系的姿势,“只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有点睡眠不足,其他没有了。”

我对镜音连说谎了。自从昨晚梦见奇怪的事情,我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种来自内心的压抑感令人不适,又好像在暗示我什么,但我绞尽脑汁也理不出头绪。

  我看了看餐桌对面的镜音连,心脏猛的收缩似的极为难受。我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不如今天先让连回去吧改日再约会。

  正当我思考如何措辞不会让连看出端倪时,他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句“等我去接个电话”就起身离座了。我简直想给打电话的人点个赞,真是及时雨一般的电话。

 

  直到菜上齐,镜音连也没有回来。

  或许他的治疗对象突然出了什么事他赶过去了以至于没和我道别,又或许他也感受到今天气氛不对接机抽身了。虽然这样的方式着实令人不悦,可至少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您的菜上齐了……这位?”把最后一份菜摆上桌,实习的服务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原先连的位置,又看了看桌上明显两人份的菜,忍不住好奇的开口。

  我瞥了眼桌上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来自他的电话或短信。

  服务生看我半天没说话,急忙紧张地说:“不好意思,请不要介意……”

  “没事,”我打断了她不安的解释,“他不来了。”

  对方立刻一副了然的样子退了下去。

 

  当晚我给未来打了个电话,我没有刻意提那个让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梦,只是简单地说着和连交往的一些事情,和她聊天本来就能令我放松开心。

  “说起来,铃的男友到底叫什么呀?你现在还没告诉我!”未来着急地问我,埋怨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居然到现在还没说清楚。

  她越是着急,我越是逗她,“也姓镜音哟,很巧吧?”

  “诶诶诶!”未来一下子地说:“我猜猜……唔,不会是那个心理医生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是”,她又说:“不会吧?真是镜音凛特?”

  ……镜音、凛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什么好像冲破记忆的束缚涌了出来,我浑身都开始发抖。

  “啊啦……未来我下次再告诉你哟有事先挂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一样,飞快挂了电话关机扔到一边。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我感觉自己离某个不被我所知道的真相越来越近。

 

>>>>6

 

  ——连改名字了么?

  ——镜音凛特是谁?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疑问在心里翻滚不停息,可终究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我觉得自己被隔离起来,蒙在鼓。所有人都知道什么,而与事件联系最密切的我,镜音铃,却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转眼离上次见到连又过去一周了,这一周里我没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竟然也没问我……真是的。

  我暗自抱怨,最终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忍不住主动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机械女音从听筒里传来,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不禁皱眉。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我隐约觉得有关镜音连的事一定也与车祸有些联系,与我一直无视逃避的缺失的记忆有关。可另一个声音又叫嚣着,让我不要去解开那段尘封的记忆。

  从十七岁起我的生活就安稳而混沌模糊,我从未像现在那么急切地妄图打破这平静和谐的生活,尽管我明白也许真相总是残酷而令人难过的。

 

  “未来我问你件事。有关我车祸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拨通了初音未来的电话,我开始以己之力摸索那个未知的世界,将我隔出的世界。

  “啊咧……哈哈铃在说什么啊。什、什么啊,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你学妹怎么知道呐?”她似乎愣了一下,随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语气。

  骗人。

  “未来说谎了哟。”可我笃定了,不动摇地继续,“大家明明都知道吧,我的家人,我最亲近的人——未来你,都知道的。”

  她沉默了,也许是在想合适的表达方式,又或者纯粹以沉默来拒绝回答。

  但无论如何,对我的好不可能是伪装的,所以未来依然,从过去到现在,都是那个一心为我好、关心我在意我的姑娘。

  所以我央求道:“未来拜托了……我有足够的觉悟去面对一度被我逃避的东西了,告诉我吧。这对我……很重要。”

 

  以那个梦为开始,恐惧渐渐缠住了我,我知道别人瞒着我却不知道究竟与什么有关。虽然他们都一定是以为我好为出发点,可这样的做法我完全无法接受,甚至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

  甚至面对镜音连我也觉得陌生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透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我们之间隔了层神秘的纱,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与他正常地交往恋爱。

 

  我们当时为什么分手,明明两个人互相喜欢?我丢失的记忆里发生了什么,和连有什么关系?镜音凛特和连是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亲吻我的、陪我逛街的、一起吃饭看电影的“连”,到底是谁?

  已经没有办法,再事不关己地逃避了。

 

>>>>7

 

  最终我向学校请了长假,乘上最快一班的飞机去了未来所在的C市。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得不真实,结束了三个多小时的飞行,直至我站到她的面前,一切才好像踏实起来。

  “铃居然真的来了……”她苦笑地看着我。

  我相信未来在电话中所谓的“这种重要的事真的不能这样随便在电话里说的,下次见面我保证告诉铃全部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可我就这么固执地来了,等待她解答我的困惑。

  我坚定地说:“拜托了。”

 

  窗外开始下雨,并不算大,但乌云厚重压的天很阴沉。

  听完她的话,半晌我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骗人的吧……”

  未来绕过桌子坐到我旁边,轻轻抱住了我:“抱歉。”

  “什么‘英雄救美’而死这种东西假爆了好吗,又不是电视剧!”我试图争辩什么,可这样的话只显示我内心的惊慌与不自信。

  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吗?如果是的话,那未免真的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她顺抚轻拍着我的背,声音越发柔和:“是铃想要知道的真相啊……抱歉……”

  我没说话呆呆地望着窗外。

  “镜音连真的死了,在三年前就……”

 

  那么,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又是谁呢?

  镜音凛特?镜音连的亡灵?还是一切只是我的臆想?

  我找到了真相,却又希望我从未动过寻找真相的念头。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可时间不会重复再来。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与上次大体无异,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变成在马路上,但一个行人也没有,马路上也并无车辆。

  我听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镜音铃!——”

  我害怕地想闭上双眼,可是梦中的身体不受控制了,我又一次看到那满目的鲜红色。

  “啊!”我尖叫着猛然坐起身醒来,未来闻声很快跑到我床边,着急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未来……哇啊啊……”我扑倒她身上抱紧她号啕大哭。从那一刻起,我真正相信并接受了镜音连的死讯。

  她的身子僵了僵,然后慢慢伸出手回抱住我,笨拙地安慰着:“铃不哭……我在呢……会好起来的……别哭啦……”

  在我记忆中我从未在她面前哭过,而她一向也不擅长哄人。

最后她没辙地把她的枕头也搬来和我挤在宾馆标间不宽的单人床上,任由我搂着她哭泣。哭累了就慢慢睡了,再惊醒又接着哭。我几乎把三年来积攒的所有泪水都发泄出了,次日醒来眼睛红肿的不能见人。

 

  第二天下午我与未来道别飞回N市,未来再三挽留担心我会出事。我安慰她不要担心,我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在彻夜痛哭后已经完全没事了。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我急于回N市的原因——我想再去见见“连”。起码我得知道半年来陪伴我的这个人是谁。

  总得有所了结吧。

 

>>>>8

 

  昨晚我找到了那个心理医生的电话又打了过去,询问我们原本约好面谈的详细情况。

  对方表示那天他去了以后我一直表现出不愿意配合的姿态,他想我一定也属于被家人“强迫”接受治疗的类型,可毕竟他是私人医生,客户的配合也至关重要。所以后来他和我打完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最后他有些疑惑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打算尝试一下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表示打扰了谢谢。

从谈话的种种来说,这个心理医生是不是镜音凛特我不知道,但反正不会是镜音连。可能性排除了一种。

 

  我来到了与“镜音连”重逢的咖啡厅,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给他发短信约他过来。

  不管手机是不是停机,不管这个“镜音连”是亡灵是臆想还是其他什么人,我希望再见到他一次。我坚信他会出现,像半年来的每一次一样来到我身边。

  “铃?”

  在我没注意的时候,“镜音连”已经坐在我对面,用询问的目光出声叫我。

  明明是那么真实的存在啊,明明是我触手可及的爱人即使他已逝世。

  我应该害怕才对,面对一个不存在的生物,即使他是人类那也是我完全陌生的人而不是镜音连。我没有理由不恐惧。

  而事实上我并没有,我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五官,在心里描摹他的样子,牢牢记住。抓紧最后的时间永远记住他,我曾经的爱人。

  “镜音连”终于感觉不对劲了,他又问了句:“铃?”

  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奢侈了。我对自己说,心中多了份勇气。

  深吸一口气,我下定决心捅破最后的神秘面纱,我平静、至少假装无比平静地开口:“你不是镜音连。”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连已经死了,”可说出这句话时我身体还是开始颤抖打碎了我的伪装。

  “……在三年前,连就死了。为了救我。”

  我终于把话说完了,我眨了眨眼让泪水安稳地流回体内,然后重新看向“镜音连”。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说话啊!你是连的亡灵么?还是谁假扮的?”我一下子提高声音,咖啡厅的人都诧异地看向我——也许在他们眼中我只是和空气说话。

  但服务生倒也没来驱逐询问我,每天都会有失恋的人自言自语或做出奇怪的表现。过了就过了。

 

  我们在沉默里对峙着,过了很久,“镜音连”开口:“铃都知道了啊。”

  我点点头等他的下文。

  “可是铃还是在自我欺骗,你已经知道全部了呀。所有的,别人不知道的,剩下的真相。”

  “我没有!”我激动地反驳。

  我希望“镜音连”给我解释清楚,可他没有。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再没有开口。

 

  我眼睁睁看着他,安静地微笑着,身子慢慢透明,直到从我的世界消失。

我才是真正的骗子。

 

>>>>9

 

  寒假时我回了K市,未来也回来了。 

  我向父母打听了镜音连父母近来的情况,买了些水果独自登门拜访并道歉。 

  这是因我而造成罪孽,偏偏所有人都轻易地宽恕原谅了我,纵容我一路逃避至今,默许我毫无负担地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们的宽容不是我可以逍遥自在的借口。 

  他的父母见到我非常诧异,而镜音连的母亲更是再后来与我的闲谈中泪如雨下。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小铃是个好孩子,阿姨不怪你……”“小铃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好好生活也是他所期望的……”“也不是没恨过,可是连那孩子啊,看人一定不会错的……” 

  言语之间是发自内心的宽恕,以及不经意流露出的对自家儿子的骄傲自豪。 

  眼眶不自觉红了,但还是认真地、笑着说:“嗯,我会的。谢谢阿姨叔叔……” 

  这是他的好意,这是她们的好意。从始至终我都是受惠者,那是没资格悲伤的,要一直笑着走下去。 

 

  我也去看了连。照片上的连和记忆里一样的,也和之前陪在我身边的“镜音连”一样。 

  “连抱歉我现在才来看你,真的对不起……” 

  这样子“对话”果然不太习惯,我闭上了眼睛。 

  “他说的对,我确实都知道,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真相。我真的太混蛋了,抱歉……” 

  “我真的很害怕啊,对于那次车祸,对于你的离开,那是我不敢梦到的情景画面。然后就一直自我欺骗编织出美好的谎言,毫无负担地生活着……” 

  “已经足够幸福了,到想要更多……” 

  我脑子里出现了“镜音连”消失时看着我微笑的样子。温柔得惹人想要落泪。 

  走之前我转过身,轻声说“谢谢。”我知道如果是连一定不希望我这样的,但我还是认真地道了谢。 

这就够了。 

 

>>>>10 

 

  如今我唯一没有解释的,是另一个“镜音连”的存在。 

  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思想,是我的秘密。 

  他就是我。 

 

  在现实和噩梦的边缘徘徊不定,一边的我急于知道真相,另一侧的我努力隐瞒一切。而“镜音连”是平衡点。 

  “其实你也够狡猾的……”我感慨道。 

  知道我所知道的,知道我隐瞒起来不知道的,当我希望你出现时出现,一切行为举止和外表,全部依照我潜意识里的想法执行。 

  揉不乱的头发,无感觉的吻,冰凉的座位,买不到的电影票,服务生疑惑望着的空位,停机的号码,不被我察觉的出现…… 

  明明不断在露出马脚但又始终未被发现的秘密。那是我的意愿和希望。 

 

  “镜音连呐……” 

  “果然好想你诶。” 

  我删除了手机镜音连的电话条目,无奈地轻声喃喃自语。 

 

  所有的记忆都归档,最终得到的成品并非完美,但也足够圆满了。 

  那是终于找回的,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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